【2015日向生贺】星屑（日七）
一
七海千秋一直觉得，日向创比恋爱游戏里的男主角还要捉摸不透。
第一次见到日向创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固执的认为了。
七海千秋作为一个大大的宅女，平常总是憋闷在屋子里攻克各种各样的游戏。对于她来说，世界就是一场巨大的文字游戏，除了家人之外与人的交流都像是在游戏中一样，先在脑内生成几个选项，然后选择那个自己觉得最为合适的，增加好感度，展开交流。假设是自己实在看不过眼的，那么游戏类型就由恋爱变成了RPG，对方就化身成为敌方战队的飞行器，下一炮就能够打得他粉身碎骨。而如果是那些与自己关系比较疏远的，那就只能是连名字都没有的NPC，到最后匆忙出现在战场上路过，给出了任务道具之后又匆忙离去。
兄长和父亲都因为性格的原因对她疏于管教，都是抱着一种任她去吧的态度，因此只要她还能够好好地过活，他们两个基本上也不会强迫她改变自己的爱好。当然，所谓的「好好过活」也包括了「好好学习」。父亲当然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就陷入游戏的世界里荒废了学业，经过好几次交心的谈话，七海千秋终于答应只在下课的时候玩PSP。她当然会信守约定，在上课的时间绝对不会玩游戏机，但是她也没有听到老师究竟在讲述些什么——那个时候她正因为前一天晚上熬夜通关某一款游戏而昏昏欲睡。由于她总是处于这种状态，又带着一点呆萌的面瘫属性，父亲和哥哥总是担心她会因此交不到朋友。好在班上的同学都很和气，还有那么一两个人可以在老师点名的时候用笔头把她戳醒。
暑假就更不用说了，如果在假期她能够有出去走走的机会，那一定是因为限量款的实体机开始发售而排着长长的队伍去抢购。父亲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经过他长时间的思考，像自己这样性格的人就算是跟女儿交谈个成百上千次，其结果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如果不真的铁下心来，她是绝对不可能过上有节律的生活的。
所以十五岁的那个夏天，七海千秋就被强制没收了PSP，被赶到乡下父亲的熟人家一起生活。
在七海千秋的想象中，所谓的「乡下」就是有着金色的向日葵田，混杂着泥土气息的雨季，清澈的河流，还有淳朴的农民。中间必然夹杂着一个天天在泥土里打滚儿的元气的少年，一个深居在大户人家高贵文雅却又病弱在家的少爷，或许还有一个动物化身的妖怪，和一个驱逐妖怪的巫女。这倒都是自己平常并不擅长的恋爱游戏中的情节，然而下车之后那些脑海中的美好幻想却被现实完全地倾覆了。
「七海……千秋小姐是吗？」
面前的少年带着些腼腆的笑，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便替七海千秋提起了箱子。他的眼神游移着，似乎怕生的反倒是他那一边。一路上太阳直剌剌地射在土地上，田野里蒸腾出的热气将眼前的景色扭曲了。七海千秋带着一顶绑着兔子图案丝带的草帽，穿着无袖的连衣裙，踩着有些坡跟的粉红色凉鞋，缓缓地跟在少年的后面。
「要去哪里？」
少年并没有回答七海千秋的问话，大概他只是觉得，即便是告诉了她，作为客人的她也不会知道具体在哪一个方位。百无聊赖的七海千秋觉得非常无聊，只得将视线投向了远方。
没有向日葵田……
七海千秋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那一瞬间，她明显感觉到了对方似乎也为之停顿了半秒。尽管七海千秋并不擅长恋爱游戏，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当她面对真实的人和真实的表情的时候，她似乎拥有所有女性都留有的那一份「女性的直觉」。
那个人，即便从来没有回头望过，也不曾与自己有过一句对话，但是他确实在注意着自己的表现。或许自己刚刚的那一声叹息，会让他误以为是他出了什么问题而使得自己遭受到了怠慢也说不定。当七海千秋还在考虑怎么和他解释自己复杂而跳跃的脑回路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姿势继续向前走去。
遗憾的不仅仅是向日葵田，还有所谓的少年。日向创在七海千秋的眼中既不是那种可以在和泥土混成一团的无忧无虑的男孩子，也不是那种病弱在家的大户人家的少爷，妖怪和巫女更不要谈。这里也未尝没有在脏兮兮的同龄男孩儿，但在七海千秋看来，他们对着第一次见的少女吹口哨的行为实在是过于低劣了，尤其是走在路上的时候日向创还被他们围堵住，半开玩笑地质问他后面跟着的少女是不是他的新媳妇。那个时候的日向创并没有还嘴，只是提着箱子默默地往前走，仿佛早已习惯了这些男孩子们的冷嘲热讽。也有几个乡下的女孩子远远地趴在门上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青春期萌发时期的小女生所具备纯粹的同情，而她们多半将其误解成了恋爱的萌芽，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看，就好像在看一个英雄。
大地主家的少爷，自然会受到当地女孩子的青睐，这也算不上什么奇特的事。
只是七海千秋觉得疑惑，为什么身为家里的独苗，还会被家里人亲自派遣过来，在大热的天气里替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女提着箱子并无视了男孩子们的言语攻击向前走去呢？
如果不是后来在吃晚饭的时候听家里的当主介绍，自己或许还真的以为日向创就是这个家里来帮忙的小工。
七海千秋受到了日向家的热情接待，叔叔和婶婶都非常和蔼，然而七海千秋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在晚饭的期间，七十多岁的当主坐在上座，老夫人坐在他的旁边，再次是大叔叔和大婶婶，七海千秋坐在刚刚结婚的二叔叔二婶婶旁边，他们五岁大的小女儿原本应该坐在这对夫妇之后，但她总是满屋子跑来跑去。她的手很脏，就好像没有洗，但还是会主动用手去抓桌上的食物过来吃，看着她的样子，父母也像是毫不介意的样子。唯有当主有时会招招手叫来女佣，让她把小女儿爱吃的食物挪得近一点。再往下是还未曾结婚的三叔叔和四叔叔，坐在最下位的，恰恰是那个原本应该坐在自己旁边的日向创。
寒暄了几句之后，众人就开始享用自己的晚饭。众位叔叔婶婶向七海千秋问了一些城市生活的问题，尤其是四叔叔似乎最近就要到城市里谋求发展。七海千秋并不擅长应对这些，在含糊其辞地草草应付了几句之后，众人似乎也已经发现了从她的嘴里大概套不出什么可靠的信息，于是也不再过问。只是在宴席的最后，喝了酒的大叔叔不知说到了什么话题，一时间竟怒气冲天地指着自己的儿子，大声喊道：
「创，你可是以后要继承家业的人！不好好努力的话怎么可以？！」
听到这一句话，原本闹哄哄的宴席突然间安静了下来。日向创一言不发，将吃得干干净净的饭碗好好地放在了桌面上。
「你……你要是……」
他摇晃着身体，起身走到了日向创的面前。
「你要是有出流一半的能力的话……」
他后面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却已经被当主喝止。所有人都像是提到了某种禁忌一样缄默不语，原本欢乐的气氛瞬间就被冷却下来。
出流。
七海千秋隐隐地感觉到了这个名字对这个家庭所带来的巨大影响，同样这也应该是这个家族最大的秘密。
「我吃好了。」
日向创打破了沉默，作出了一个行礼的手势，然后站起身来。
「那么，我去学习了。」
七海千秋看着他像是机器人一样转过身去，拉开纸门离开了。她觉得有些可惜，毕竟那个男孩子留给自己的第一印象，还是那个略微腼腆的笑容，脸上带着些微的红晕，就好像是夏天里被烤熟了一样，让人不禁想去戳破。
而不是这样富余礼节而冷漠的表情。
不，准确来说，是失望……吧？
七海千秋不习惯把话说得太满，除非当她能够百分之百地确定这是真的。打个比方，她的生活就像是侦探游戏中的解谜过程一样，她在不停地寻找着证据证明自己对于每一个自己所见到的人的猜想，以她敏锐的「直觉」她觉得正确率能够高达百分之八十。但是就在那个假期，七海千秋发现了，日向创就是那个她永远也解不开的谜。
七海千秋和他接触过了很多次，有好几次尝试要和他说说话，他也笑着接受了自己的邀请。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总是干净而清澈的，似乎不带有任何个人的利益。但是同样，他的眼神背后时而会闪过一些阴翳。七海千秋明显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头，但她却也说不出来。她知道日向创对自己已经渐渐敞开了心门，但是日向创心中最为沉重的秘密，那些像是被层层丝绸包裹的茧的核心，却一直被锁在某一处，瑟缩着不肯面见阳光。
「日向君，笑起来很好看。」
七海千秋尝试运用一些恋爱游戏里面的台词来进行攻略，本来她对自己的恋爱攻略不抱着任何的期望，毕竟那可是自己最为不擅长的领域。然而日向创，却像是受到了极大地冲击一样涨红了脸，反应明显得简直就像一个从未迈出过大门情窦初开的小女孩。
「谢、谢了……」
他短促地吸了一口气，带着变声期少年特殊地富有质感的嗓音磕磕巴巴地说着道谢的话。
「第一次有人这么夸奖我……」
七海千秋发现，他害羞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摸一摸自己的后颈，而头顶上的那根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呆毛会随着主人的情绪像含羞草一样软塌塌地蜷缩起来，十分地有趣。七海千秋了解到，日向创的感情实际比任何人都要丰富。他绝不是像那天在宴会上所表现得那样一言不发的人，他只是很少对人敞开心扉罢了。这里的人不知道什么原因都对他指指点点，同龄的少年们也从不将他当成一回事，虽然早已经过了被欺负的年纪，但是冷暴力却一直充斥在他的周围。
生来就收到父亲和兄长保护的七海千秋，第一次想要保护这样一个存在感只有NPC级别的「男主角」。
作为一个外人的七海千秋没有办法替他说话，他也总是用同样冰冷的态度对待所有的这些伤害之后，回过头来告诉七海千秋她没有必要为这种事情和当地人发生冲突。七海千秋能够看出来，日向创的心灵比任何人都要敏感而脆弱，他总是用虚伪的坚强外壳保护着自己的灵魂，直到那层外衣变得残破不堪，通过每日入睡之前的好好修补，第二天他又是精神满满地过来叫七海千秋起床。
看着日向创脸上的表情逐渐丰富起来，七海千秋打从心底替他高兴了一阵，同时也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这是两个人之间越来越亲密的证据。等到熟悉了才会知道，第一印象冷冰冰的日向创其实是就个滥好人。他总是顶不住七海千秋的软磨硬泡，时而会顶着大太阳陪着七海千秋一起到河边完成所谓的「支线任务」，当七海千秋要他脱掉上衣下水的时候，他却一副扭捏的样子，似乎有些窘迫。明明是个男孩子，却面红耳赤地被一个大胆的少女面无表情地拔下了裤子，被人看见了自己蓝底樱花的内裤之后，掩面逃走躲在屋里一天一夜不会出来，直到七海千秋送来了他爱吃的草饼，他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以极快的速度夺去了她手中的草饼，然后吭哧吭哧地啃了起来。此时如果再戳一戳他鼓鼓的脸颊的话，他会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将整个脸埋进自己的胳膊，半天不敢说话。
七海千秋感觉，FLAG已经竖得差不多了。但是最重要的那一根，却还连一点眉目都没有。
夏夜祭据说是夏天乡下的必然活动，七海千秋也因此期待起来。她考虑着要不要向哪个阿姨借来一套浴衣，然而在这之前日向创就已经找到了另一个身材和七海相仿的少女替她置办妥了。站在镜子前面，七海千秋怎么看都觉得不够漂亮，倒也并不是说浴衣的样式不够好看，只是胸口前紧绷绷的，还有点暗暗地生疼。或许日向创只是注意到高矮胖瘦，却完全忽略了成长期的少女面临的共同的烦恼。
祭典连当主这位七十多岁的老翁都会参加，并不是为了别的，只是那个任性的小孙女儿拉着他的手吵闹了好一阵子。这样一来家里也就没有人在了。七海千秋一开始还跟着大部队一路前行，不久便因为不习惯穿着木屐远远地落在了众人的后面。
只有日向创一人，在配合着自己的脚步，如同呵护春天刚刚盛开的花朵一样，小心地牵着她的手。
乡下的夜空比城市中的更加透明，显得又高又远，星星就像是钻石一样闪耀着完美的晕彩。从小在城市中生活的七海千秋眨巴着眼睛，全程呆呆地望着流向远方的银河，时而被脚上的痛楚刺激，停下之后又继续向前走。
「要休息一下吗？」
日向创看着七海千秋被绳子勒出了红痕的脚，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让她坐了下来，用手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山顶。上面像是着了火，散发着橙色的光。
「不远了，再加把油，呐？」
他蹲下身来，就像在劝慰一个小孩子。他的眼中闪动着光芒，就好像被山顶上的火光点燃了一般。七海千秋的直觉告诉她日向创看着自己的眼神非常奇怪，但她也说不好究竟是怎样的奇怪了。那是某种超越了自己所知道的「恋人」的关系的，更为深沉，发自内心的怜爱。
就好像是兄长爱上了自己的妹妹。
「走吧？」
为了避免尴尬，七海千秋还是忍痛站了起来，拼命向前跑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着还是呆在原地的日向创。眼神还是那样，让人有些心动却又捉摸不透。
最后的结果，七海千秋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夏夜祭」，然而由于常年不运动加上木屐的不舒适，还没有来得及等到最后的烟花落幕，就被日向创强行背回了家。最终的收获，只有一对自己看上的「魔法少女兔美」的挂饰。
「我家里有哥哥和爸爸，他们都对我很好。」
那一天，回到家里的七海千秋和日向创就这样坐在庭院里看着外面的礼花一朵朵绽开。偌大的宅院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庭院的小池塘旁边立着一个围着红色围巾的地藏，大概是深冬的时候不知是谁给他戴上的，到了夏天却依然没有人关心它替他解开。他的目光向着远处的方向，就好像在守望着什么一般，静静地等待着。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礼花的光芒打在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七海千秋像是受到了感染，低下头开始玩弄着刚刚和日向创在祭典上买下的成对的兔子的挂饰。
「啊，说起来日向君是独子呢，一定很寂寞……吧？」
七海千秋知道，就算是小他九岁的表妹，对他也总是不理不睬的，想来在七海千秋之前，他也应该没有什么其他的玩伴了。七海千秋突然间感觉到身边的空气变得凝滞了，原本似乎是一股清新的恋爱风格，现在BGM却突然插入错误的感觉。日向创还并不明显的喉结动了动，没有直接回答她。七海千秋意识到自己或许不应该涉及这么敏感的话题，毕竟她也并不确定日向创的好感度究竟有没有到达能够说这些话题的阶段。于是她只好呆呆地看了过去，仔细地观察着日向创的反应，以便随时给出合适的应对方式。
日向创只是呆呆地看着礼花，没有说话。
「出流……」
唇齿碰撞之间，他发出了这样的言语。
「出流，是我的孪生弟弟……」
出流。
七海千秋忽而感到了一丝凉意，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日向创像是幽灵一般站起身来，将立柜深处里的小箱子搬了出来。他把放在上面的一些圣诞老人的画册尽数搬了出来，从箱子的最底层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笔记本。七海千秋好奇地探出头去，却发现日向创正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看着这个本子。正当她疑惑着要不要打开，日向创却将那东西推到了她的面前。
里面的剪报将厚厚的本子贴的满满当当，那是从八年前至今，所有关于一名叫做「神座出流」的神童在各种大赛当中获奖的报道。最近的一次，是神座出流研究同卵双胞胎的异质性的一篇论文获得了全国的最高奖项，领取了最高的奖金。
对于「神座出流」这个人，七海千秋并不是十分了解，毕竟她一直活在游戏的世界之内，基本上没有时间去关注别的领域。但是她偶尔也能够听到一点风声，似乎他也曾经挑战过游戏玩家的最高境界，并且在数年前就已经拿到了游戏界的最高奖项。
根据这些报道来看，这位「神座出流」确实拥有着了不起的才能，他简直就是个天才。只是因为他还未成年，行踪也较为诡秘，因此没有人知道他确切是长得什么样子。但是如果那是日向创的孪生弟弟，那么应该就很有可能和日向创长得一模一样了。就在这一刻，七海千秋才终于理解了这个家里所有人对待日向创的态度，明白了大家疏远他的原因。作为长子的日向创按照道理来说理应继承家族的事业，然而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之下，无论他再怎样努力，最终也只能被当成是「普通人」吧。
可是，七海千秋却没有从日向创的眼神里发现一点点对于神座出流的恨意，或许有那么些许的别扭或是嫉妒，然而从他刚刚那一系列轻缓的动作来看，他还是将自己的这个弟弟当作是自己生命的至宝。
不，除开这些之外，应该还有什么。七海千秋这样笃定地想，但是剩下的部分她却怎样也看不透了。他的嘴角微微地下垂，像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而那却并不是无奈，而是一种更为深刻的情绪。此时没有生活阅历的七海千秋却也并不是很懂。她只是看着日向创呆呆地望着烟花散开的方向，就好像在等待着谁的归来。
「如果……」
他说。
「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再次见到他的话，想对他说一句话……」
七海千秋安静地等待着那句话的后续，然而日向创却没有告诉她最终的答案，只是带着这样复杂的表情，收起了那册厚厚的笔记本。
「一定可以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七海千秋自己也觉得有些震惊。之前的她从来不会贸然说出这种没有根据的话，更不要说加上「一定」这样的修饰词语。但就在此时，她却莫名其妙地这样坚信着，或许也只是带着一种想要鼓励对方的心情。但是这些在后来统统都变得不重要了，日向创定住的身形让七海千秋深深地察觉到，自己释放出的「言灵」在日向创的身上起到了强大的作用，就好像某个游戏里面的巫女收伏了狐仙。
「谢谢……」
他说。
这就是七海千秋，在那个夏天所立起来的最后一支FLAG。
二
七海千秋并没有告诉日向创自己的哥哥其实和神座出流都在一个学校念书，如果要问理由，七海千秋自己也说不上来，她只是隐隐感觉到，如果说出了这种事的话，自己和日向创之间的关系说不定会就此发生根本性的改变。回到家之后，她总是心心念念着想要让哥哥替他打听打听神座出流的下落。不过哥哥毕竟是性格懦弱的那一类型，对于这件事也只是当成了妹妹的一时兴起，收效甚微。七海千秋为了这件事感到非常地不满，直到父亲戳了戳七海千秋气的鼓鼓地脸蛋，然后告诉她如果真的想要知道的话，只要自己进入希望之峰学院就好了。思来想去，七海千秋也觉得这的确是个可靠的办法。她决定为了自己唯一一个交心的朋友日向创做一点事情。
于是，在中学的最后一年中，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连续参加了大大小小好几场全国性质的游戏大赛，然后拿到了全部优胜的奖励。终于在中学毕业之前，收到了希望之峰高中部的邀请函，使她能够在几个月后以「超高校级的游戏玩家」顺利入学。
和她同一学年入学的神座出流已经成为了话题人物，但是无论七海千秋怎样打听，都只知道这是一个不被分到本科班里的人物。据说是来无影去无踪，也有传言说所谓的「神座出流」不过是以学院的创建人为名所设立的一个虚空的映像，而真正在做研究的是各个方面的才能者。这样没来由的校园怪谈真是比比皆是。
而学院里的另一个话题，就是现在被分到西区生活，与本科生们格格不入的「预备学科」。对于学园的这项决议，本科的学生都各自持有自己不同的态度。七海千秋倒是觉得怎样都好，大部分的本科生也基本都和她保持一致，不过班上某一个麻烦的白头发的NPC却总是在一边发表着自己对于「希望」的奇特见解，一边讽刺着那些毫无希望的「预备学科」，并称他们为「垫脚石」。不过反正七海千秋在他谈论起这些的时候基本都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那个男生具体叫什么名字她也没有往心里去。
直到一年之后，上面又发布了关于「预备学科」可以使用本科生图书室的决议，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男生又开始了喋喋不休地洗脑工作——这一次，七海千秋花了好长时间才记住了他的名字。虽然大部分的同学都选择性地无视了他，但是他那如同魔音灌耳的演讲却让七海千秋在睡觉的时间里一连做了好几个噩梦。于是有一天，七海千秋终于忍无可忍地擦掉了自己掉在桌面上的哈喇子，迷迷糊糊地冲他说了一句「狛枝君，能稍微闭一下嘴吗」之后，那个叫狛枝凪斗的男生就彻底缄口不语了。即便是之后七海千秋不提，他也在没有说过「不要让预备学科进入希望的区域」这类的话。
「日向创……」
七海千秋从那个夏天的梦中醒来，她似乎是梦见了长大之后的日向创。她梦见了他宽阔地脊背，然后她在他的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他的身上带有一种男生所带的原本的汗的味道，但是却意外地并不令人讨厌。当他发现自己醒了，于是手忙脚乱地将自己放下来，然后摆动着双手开始解释自己并没有恶意，也没有想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听说那个日向君，人真的超温柔的……」
那个夏天他会为了有点中暑的七海千秋跑好远去买冰棒，然后七海千秋就会掰下一半来分给他吃。当七海千秋已经嚼着嚼着吃完了的时候，再看日向创却还是一脸不舍地用舌头舔舐着开口的部分。当他发觉了七海直愣愣地视线，突然觉得窘迫地红了脸。
「身体也很健康啊，笑起来超可爱……」
日向创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和作业进行斗争，唯独的一点自由时间全部都给了七海千秋。他在学习的时候，七海千秋总是会偷偷地拉开隔扇，在他身后站上好久，全神贯注的他也不会注意到这一点。直到他写完了最后一道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一抬头睁开眼，对上了七海的笑脸，才会吓得直接从垫子上跳起来。这一招屡试不爽。七海千秋甚至记录下他被吓到的次数，准备用这个创造一个「被吓到最多次」的世界纪录。但是在这之后，日向创还是会耐心地给七海千秋解答她的暑假作业，尤其是她并不是那样擅长的数学。
「呼呼呼，拥有那么美味身体的他，好想和他BL……」
当地的少女也经常有向他表达心意的，每一次日向创都会纠结很长时间如何拒绝她们却又不伤害她们的自尊心。他对待所有的女孩子都像是处理随时都会碎掉的玻璃器皿，看着她们遭到拒绝失望甚至痛哭流涕的样子立马就会手足无措，然后牵起对方的手轻声地安慰起来。当对方将她们眼泪鼻涕还戴上花掉的化妆品的脸蛋埋进日向创宽阔的胸膛里时，日向创总是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轻拍着对方的脑袋以示安慰。
七海千秋被周围噪杂的人声吵醒。
但是敏感的七海千秋知道，对所有人都是如此温柔的日向创，那些向他告白的女孩儿，却没有一个曾真正走进过他的心里。
日向创的心里，永远有一个放心不下的「神座出流」，和一句谁都不知道的，想要对他说的话。
三
任何事情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七海千秋也是这么认为的。流言蜚语会给人带来一些不好的影响，打破人的正常生存状态，并且将人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但是同样也会给人带来完全不同的机遇。如果不是自己班上那些同学的议论纷纷，七海千秋也不会知道日向创都会在每天的某个时刻来到本科生的图书室学习。为了见他一面，七海千秋专程提前了好几分钟在楼梯口等待他。
等是等到了，只是当时的情景让人吃惊。常常跑到本科生图书馆进行学习的日向创尽管受到了本科生的青睐，却被预备学科强烈地憎恨着。那一天，七海千秋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就是回到了十五岁那一年的夏天。日向创沉默不语地坐在地上，大声地喘息着。漂亮的衣服虽然将那些预备学科们包装得人模狗样，团团围住日向创的他们脸上的表情却和乡下那些冒着土气的男孩子没什么两样。
不过这一次，立场不同了。七海千秋终于不是作为客人居住在乡下，这里是城市，这里是希望之峰。尽管并没有心理上的优越，作为本科生的七海千秋还是具有绝对的优势。日向创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即便是家里最小的她也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强大的责任感，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如此有力。当周围的那些男孩子都不甘地退去，七海千秋蹲了下来，掏出手绢替日向创擦了擦脸上的血。
日向创似乎对七海千秋也在这里而感到震惊。他呆愣了很长的时间，似乎是在消化两个人之间这种奇妙的缘分。然而在掌握的情况的一瞬间，日向创的脸色却急剧地变化了。
「抱歉，本科生，让你看到这么难堪的场面……」
他咳嗽了两声，颇有些窘迫地将七海千秋的手挪开。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冷漠，就好像又回到了过去那种面无表情的日子，也忘记了曾经有这样一个朋友叫七海千秋。他一瞬间的拒绝差点让七海千秋怀疑他是不是确实不记得那年夏天所发生的事情了，然而他有些泛红的脸颊和一瞬间的愧疚却完全地出卖了他。
「给你……添麻烦了吗？」
看来日向创显然不知道自己在本科生当中的人气。或者是出于本科生的猎奇心理，但是日向创身上散发出的温和的气场和他本身就好的身体条件早就已经获得了整个本科生学员的认同——毕竟唯有这样一个预备学科会如此频繁地来到本科生的教学楼。他总是过于担心给自己周围的人添麻烦，或许这就是他一直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所造成的易于焦虑的心态，这一点七海千秋是知道的。
「并没有。」
七海千秋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她不知道应该跟日向创说什么，本来她是打算像游戏那样装作无意间的相遇的，那样的话她就可以说出「啊，日向君，好久不见」这样惯例的问候。然而现在这个情况，无论说什么都会觉得相当尴尬。
七海千秋在想，日向创此时应该要问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学园里，并且当上了本科生。七海千秋自然会如实回答，这样话题就可以建立起来了。但是日向创却总是不按照常理出牌，他像是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一样，什么也没有问。尽管他看起来并不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七海千秋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日向创变得越来越难以理解了。如果说过去七海千秋还能通过仔细观察多多少少读懂日向创的情绪，但是现在，就算是她拥有「读心术」的才能，听到的东西一定也都像是收音机串台了一样各种复杂的思绪纠结在一起。
她蹲下身子，替他捡起了掉在一边的笔记本。
「我最近过的很好，出流。」
从里面滑落出来的纸条上是这么写的。还没等七海千秋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日向创就一把夺了过来，说了一句「抱歉」之后压低了视线匆匆离开。只留下呆呆的七海千秋，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手，不知该想些什么。
「太好了呢……」
很久之后，她自言自语般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你凭借自己的力量见到出流了呢，太好了呢……」
那一天起，七海千秋突然间感觉到，自己和日向创之间所有的FLAG，都被时间的洪水和命运的阴风尽数折断。
四
神座出流和日向创有一个秘密地点。
尽管七海千秋并不认为通过这样的小手段就能够瞒过校方，但是她也自然而然地替他保守了这个秘密——这也是为了保护日向君——她是这么想的。只是那之后两个人除了偶尔在楼道里碰面，就再也没有过什么其他的交流。每一次日向创显得异常匆忙，他总是带着腼腆的笑容和自己打了个招呼，然后快步地离开。
春天的到来只会让七海千秋更加嗜睡，每一次入睡她几乎都能够梦到自己和日向创在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然后某一天，两个人一起参加夏夜祭的场景就这样偷偷地闯入她的脑海。穿着木屐的日向创操着缓慢的步伐走在自己的旁边，嘈杂的会场中一路前行。自己看到了那个兔美的挂饰，他替什么也没带的自己买了下来，一人一只，作为友情的证明。
那一天，被自己递了兔子的日向创脸色有些泛红，眼神紧张地看向了别处。
醒来之后，七海千秋的眼前就一直晃动着那个挂饰的影子。自己从乡下回到家里之后就直接瘫倒在床大睡了三天三夜，后来收拾东西的时候也十分随便，明明那么珍视的挂饰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渐渐找不到了。但是自从做了那样的梦之后，原本住校的七海千秋却特地回了趟家开始翻箱倒柜。这个行为惊动了全家人，这样闹腾了几次之后，终于在父亲的帮助之下找到了，当年的「魔法少女兔美」。
在三年后，《魔法少女兔美》已经不再流行了，但七海千秋仍然对那部动画片改编的游戏记忆犹新。游戏的难度非常高，高到简直不像是给小朋友设计的样子，兔美就算变成了魔法少女，要完成拯救大家的任务仍然力不从心，就算是七海千秋这样的「超高校级的游戏玩家」，每次也都是在还剩一点点血的时候才能勉强打败关底的BOSS。七海千秋还清楚地记得每一次胜利的最后，兔美都要举起双手，大声呼喊：「大家，我保护了这个小岛了！」
要保护一个人，需要付出很多，难度也很大，这是这个游戏教给她的。在现实中也是如此，无论要保护的对象是日向创，还是日向创想要保护的神座出流。不过现在这个情况来看，七海千秋和日向创两个人都已经做好觉悟了吧……大概。
自己是在喜欢日向君吗？七海千秋并不是十分确定。但是她想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她想要再一次和日向创建立起亲近的关系，至少不要让他再次受到那些人无谓的凌霸。十五岁的那段乡下的记忆，虽然与自己的想象差距巨大，但在数年之后回忆起来，留下的却全都是和日向创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如果不是日向创的存在，自己或许就真的再也不会相信恋爱游戏里所设计的恋爱桥段，她对于「乡下」的理解，大概也只剩下「没有游戏机和向日葵田」的印象了吧。
从那天开始，她就随身带着那个兔子的挂饰，希望和自己擦肩而过的日向创能够注意到这一点，希望能够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他知道七海千秋从来也没有忘记过他。然而也不知是幸或者不幸，这之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偶然遇见。
只是七海千秋敏锐地注意到了，坐在自己旁边的那个男孩子，狛枝凪斗。自从自己将挂饰装饰在了书包的侧面，每一次当她把书包挂在桌子的旁边，他就会带着些许慌乱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个和日向创成为一对的，兔美的挂饰。
五
在七海千秋的印象中，大多数的恋爱游戏都是从中学遇到小时候的青梅竹马开始说起。如果按照这样的布局，那么按照道理来说，之前在学园里遇见了日向创应该算是游戏最开始的一个关键的Event。依据普遍的游戏流程，在几天之后，就应该触发第二个特别事件了。无论是朋友还是恋人，在校园里的樱花绽开的时候，不应该都是情感萌芽的最好时机吗？
虽然是这样想，但是无论七海千秋怎样等待，日向创都没有主动过来找她一次。
本就不擅长玩恋爱游戏的她觉得有点受打击，按照往常那些恋爱游戏的流程她已经和班里的不少同学打成了一片，偶尔还会被叫出去一起吃个中午饭。但是为什么这些方式对于日向创来说就变得完全不适用了呢？又或许是日向创和其他同学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难道是因为「预备学科」身份的关系吗？还是说都是因为自己的等级不够，所以才没办法完成这么重大的Mission？不甘心的她在那之后的几天开始不眠不休地在宿舍里玩起了Galgame，然后在必须要呆在教室的时候呼呼大睡。幸亏自己还是住的学生宿舍，要是在家里让父亲知道了，一定会再一次被没收PSP被流放到荒岛上求生的。
……她是这样觉得的。
这一次的体验让七海千秋认识到，经验值是非常重要的，同时也是需要积攒的。不然无论你再怎么尝试，都无法触发那个Event。
那天一整天七海千秋都处于一种缺乏睡眠的状态，她在前一天晚上刚刚在宿舍里尝试了所有的选项，终于在第五十三周目将几天前刚刚买的一款恋爱游戏打出了全员幸福的结局。作为「超高校级的游戏玩家」竟然在第五十三条世界线才完成了最好的结局，这令七海千秋沮丧得一宿无眠。正当放学后的她在考虑怎样才能不在自己回家的路上睡着的时候，楼梯口那个模糊而又熟悉的声影就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
七海千秋愣住原地，当她还在想这究竟是真实的日向创，还是自己其实已经身在梦中，亦或者，是真的那么恰好，偶遇了日向创的孪生弟弟神座出流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气喘吁吁地奔跑在学院外面的了。七海千秋觉得自己的手腕被日向创拉得生疼，然而难得地运动了这么长的时间，明明觉得犯困到下一秒就要躺倒的七海千秋却突然觉得世界变得多彩起来。
周围的景色变成了无数的色块向后流去，唯一清晰的景象，只有熟悉的，宽阔的背脊。
日向创靠在一面墙上，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七海……」
他像是擦汗一般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而头顶上的那根呆毛会像含羞草一样软塌塌地蜷缩了起来。
「请和我交往。」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对于涉世未深的七海千秋实在是有些措手不及。尽管她仍然保持着一如既往地呆然表情，然而内心却翻涌起了各种各样奇妙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宅女不擅长运动，她觉得自己直到这一瞬间因为奔跑而加速地心跳还是平息不下来。
她曾经以为过去的那些FLAG全部都被摧残到不见了踪迹，正准备立起新旗帜的时候，却被这样告白了。明明应该是游戏刚刚开始的阶段，为什么就会在这么快的时间之内就已经达到了所谓的「Happy Ending」。
依照她对日向创的了解，他应该是找到自己向自己承认还没有忘记过去的事情，或许还能闪现过几张回忆杀的CG。但日向创，不，任何恋爱游戏的男主人公都绝对不会有这个勇气在这个时点就发出了这样的请求，但他的神情仿佛也是下定了决心。七海千秋感到自己眼前出现了「yes」和「no」两个选项，出于对游戏的平衡性这个时候原本就应该拒绝掉的。但她同时也预见到，如果就这样拒绝他的话，这一条线路就彻底地被自己斩草除根，两个人便注定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这样，就算是七海千秋想要留在他的身边保护他，大概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日向君，究竟是受到了谁的支持……
「一年……」
见七海千秋并没有立刻回答，日向创也像是做好了准备。
「一年就好……」
现在的他已经过了变声期，那些带些沙哑的少年音已经变得更加沉稳，虽然听起来还没有完全变成一个成熟的男性，但那声线中带着的细微的转折却让七海千秋突然间生发了一些莫名的感触。正如她之前想过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对日向创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准确来说，她并不直到究竟要亲密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算作「恋爱」。想要让那个人一直幸福地笑着，这算是「恋爱」吗？还是说一定要经历过什么样的生离死别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日向君又为什么要喜欢自己呢？
不能理解。
后面的事情她就像是站在当场睡着了一般不太记得了，当她再一次夺回自己意识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一副宽阔的背脊，传来一股让人怀念的汗的味道。七海千秋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只记得那一天城市里难得闪耀着明媚的星光，就好像那天的夏夜祭。
她甚至不知道，那个瞬间，自己的嘴角扬起了和日向创一样的幸福的微笑。
六
尽管已经不记得自己那天的答案，原本作为大宅女的七海千秋却开始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她想着要穿上一些更好看的衣服，但是她又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于是变成了每天起床都会有意识地好好梳头，整理好自己的兜帽和短裙下摆。
那天之后日向创便经常在下课的时间找到自己，当然身边的女孩子们也会时不时提起这件事，说是日向创最近为什么都不怎么到本科生的图书室去了。有些好事的女生也在打趣七海千秋和日向创的关系，但是由于自己一直没能给出什么明确的答案，所以她也只说是单纯的好朋友，过去的事情也完全缄口不提。
那段像星辰一般美好的记忆，她并不想将它们拿出来作为别人的谈资。
就像那时候的日向创带着自己逛遍乡下的各个地方一样，七海千秋也拉着他到城市里面到处转来转去——尽管大部分的时间去的地方都是七海千秋熟悉的游戏店还有成绩已经被刷爆的游戏厅。
日向创玩游戏的水准真的很次，按照七海千秋的话来说就是史莱姆级别的弱小。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日向创带着笑意看着七海千秋全神贯注于自己的游戏，在成绩被刷爆之后两人一起发出欢呼的程度。
动作游戏次到家也就算了，就连恋爱游戏也玩得一塌糊涂。七海千秋曾经让他作出各种选择题，包括这时候究竟应该是一把抱住还是追逐跑，还曾经在暗处说过一些让人遐想的话，而此时日向创却彰显出了强大的躲闪技巧，所有的选项全部都是miss，完美避开了立恋爱FLAG的选项。甚至有时候，七海千秋怀疑日向创实际上是知道那个正确答案的，他只是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持一个良好的少年形象。然而那种纯情的眼神和微微泛红的脸颊永远都在昭示着他其实就是一个有心没胆的童贞。
幸而自己并不讨厌他的这一点。
只要他看起来好像很幸福的样子就好了。
从游戏中回过神来，七海千秋疲惫不堪地趴倒在街机上侧着脸庞，这才看见被自己晾在一边的日向创。她有些担心这样自娱自乐的自己会不会让日向创心生什么不满，不过他总是带着温和的神情看了过来，当视线对上的时候，他才会紧张地转过头去假装自己是在看风景。他的话很少，除了偶尔交流一下最近的基本情况之外几乎就没有别的话题，就像是还是少年的他那样寡言少语，只是他的声音多出了质感，变得转折而富有感情。当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他就会配合着七海千秋的步伐，小心地牵着她的指尖，望向远处即将到达的希望之峰。
「图书馆……」
但是时而他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就像是喃喃自语。
「只有那里……」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大门已经到了。七海千秋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指尖从他的手心里轻轻滑出，那一瞬间似乎还带着不明所以的颤抖。然后，他向自己告别，独自一人走进夜的深处，直到那个寂寞的单人公寓——那是他刚刚搬到城里的四叔叔替他联系的。而七海千秋也将要独自一人回到本科生的宿舍区。
回到宿舍的路上，七海千秋就一直在揣测日向创那句话中所包含的意思。她考虑过无数的可能性，包括那里是不是有他喜欢看的书，是不是在那里他会觉得非常安心，甚至那里隐藏着他最为期待的圣诞老人。由于日向创的缘故，七海千秋变得想要更多接触那些恋爱游戏，希望能够从中学会更多的建立起亲密关系的方法。从那些恋爱的复杂概念中，她延伸出日向创说出这句话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甚至想象了一百多个不同的选项和分支，然而每一个选项都得不到别的佐证，于是到最后她也不知道应该选择哪一个才能更多地增加好感度，干脆就变成了自己的一个幻想。
深谙恋爱游戏正道的七海千秋早已预见到，在已经告白但还未答应的这段时间内，必然会出现一个搅局的「第三者」，因此她也已经作好了迎击的准备——尽管她自己也并不擅长玩这类游戏。但她制定的策略就是将文字游戏转成RPG，身为「超高校级的游戏玩家」的七海千秋，不畏惧任何敌人的侵袭！
正如她所料，「敌人」很快就出现了。
那一天，邻座的狛枝凪斗出现在了日向创的身后。
说实话「第三者」是狛枝凪斗，七海千秋还是挺讶异的。毕竟在她的想象中，对手至少应该是一个与自己完全不同元气满满的女生，比如说澪田同学？又或者是那种柔弱的女孩子，比如说罪木同学？出现一个男生本来就已经很奇怪了，出现的是狛枝凪斗就更加没有道理了。难不成狛枝凪斗的角色并不是「敌人」，而是专业负责助攻的「男主角的基友」？
日向创脸上带着愧疚，似乎是在请求七海千秋的原谅。她虽然觉得两个人的约会带上第三个人其实也算是邪道的恋爱游戏了，然而本质上来说她也并不是十分排斥这一点。她没有明确地将自己的态度表现在脸上，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任凭日向创一如既往地牵起了自己手，感到了一点点的担忧。
且不说对方是那个特别爱说话有看不起预备学科的狛枝凪斗，光是他落寞的视线投在自己背上就让她感到有那么一点不适了。他明明是最为鄙视预备学科的本科生，也早早地被七海千秋列为了「威胁日向君幸福」的对象，没想到他竟然以「日向君的朋友」的身份走上了舞台。
难道是那种，从游戏开场就潜伏在主角周围假装是主角的友方但最后却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大BOSS的设定吗？
面对七海千秋有些戒备的眼光，狛枝凪斗只是简单地打了个招呼，用两三句话陈述了一下自己在这里的缘由，让一切听起来似乎是日向创主动要求的。
敌人的一切攻击对变身为魔法少女的七海千秋都是没有效果的！因此七海千秋也没有显得太过在意，单纯地「嗯」了一声就转过身去。然而被狛枝凪斗一招点破的日向创却意外表现得很不成熟，在慌乱地对七海千秋解释的同时，也时不时作出一幅生气的表情叫狛枝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只有在这个人面前，日向君的表现完全不一样。
向前走着的七海千秋几乎是小跑着跟上日向创的步伐，听着日向创滔滔不绝和自己抱怨这个家伙平常究竟是怎样对自己的不理不睬，平常请他帮忙还让人「跪下来舔鞋」，对自己说出的话又有多么辛辣。她突然觉得日向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然而他看起来却比平常二人独处的时候要更加放松。
是因为朋友就在旁边，所以变得不像是情侣的约会了吗？还是说，因为不用总是想象着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身影所以重色轻友的罪恶灵魂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救赎」？
七海千秋这样想着，将视线投向了走在二人后面的狛枝凪斗。
敏锐的七海千秋注意到，那个人，今天也变得非常安静，明明平常是最为啰嗦的，现在却只是一言不发地，带着寂寞的表情，细细地观察着自己的「朋友」。
被注意到的不止是这件事。
参与这次「约会」的，还有第四个人。
七
夏天很快到来，终于到了七海千秋开始担心衬衫会透的时节了。本来她是想要利用这个机会试验一下游戏里面所谓的「偶然瞥见胸衣」会是什么样的情况，然而日向创的突然回乡却让她只好遗憾地作罢。本来七海千秋是打算跟着日向创一起回乡下的，但自从听说他日思夜想的弟弟神座出流今年也会回去的时候，她便决定不要再打扰这两兄弟难得的独处时间。她开始想象一些CG画面，比如说两个人会不会一起到河边去玩水，或者是手拉着手出去看夏夜祭，最好神座出流还不习惯穿着木屐然后撒着娇让哥哥背。不过对于那家人的印象让七海千秋放弃了这样天真烂漫的想象，如果神座出流真的回去了，那么家里人百分之百会将两个人分开。
七海千秋这边也没有闲着，她已经直升的兄长已经开始催促她早点办理直升的手续。「像小千秋这样容易犯懒的女孩子，还是早一点开始办理这件事比较好」，被这样说了的七海千秋只好放弃了假期的一部分时间来准备材料进行申请——尽管那基本都是难得能够帮助自己的父亲做的工作。而那个时候，比自己大一年级的兄长也常常邀请同班同学到家里做客，那个人也帮助了自己很多。
说到这样一个人，七海千秋其实印象也并不是很深刻。他似乎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名字，为人也比较温和，然而七海千秋却并没有打算将这个人的信息存入自己的信息库里——她的大脑是用来运算的，而不是用来干这些无用功的。她只知道他似乎是一个音乐家，去年还曾经在希望之峰的新年演奏会上弹奏钢琴，然而作为一个以理性为中心的人类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别和艺术有缘——音游除外。她坚信一个连三角铁都敲不到点子上的人听到他的曲子也只会昏睡过去而已。
她所有的脑力全部都花在了攻克恋爱游戏的难关上面，她希望等到暑假结束之后，能够继续增加恋爱的经验值，让自己和日向创之间的感情能够更升一级。
直到她听说，日向创决定要报考A大为止。
说实话听过来拜访的日向家四叔叔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七海千秋并不觉得十分惊讶，对于那个家有些了解的她或多或少可以猜到，但是她一直以为家里人会借此机会让他尝试希望之峰大学部的考试，毕竟现在就放弃还为时过早。然而根据四叔叔的叙述，家里人已经彻底放弃尝试培养他的「才能」了。他们只希望他能够草草地念完A大，然后过几年学点经营手段回来好娶妻生子，继承家业。
而「出流」，将会成为「人类的希望」在世界各地奔波。
得知了这件事的七海千秋迫切地想要打电话给日向创，她希望自己能够鼓励他反抗家里的决定，她会支持他参与希望之峰大学部的报考，她甚至想要告诉「出流」让他能够运用自己的才能拯救自己的兄长，她甚至希望那个狛枝凪斗……
被束缚的人，只有日向创，这实在是过于不公平了。
遗憾的是，七海千秋并不知道乡下日向家的电话，日向创似乎也并不希望和她联系一般隐瞒了这一点。
A大就在另一个城市，坐电车至少也需要三个小时，还不算上从希望之峰大学部赶去电车车站的时间。这样的话，见面的时间也许就会大大地变少吧，尤其是，如果日向创要念一个无比忙碌的专业……
还有半年，就再也见不到了。
那一天，她第一次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没有玩游戏。她将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感到了自己作为「魔法少女七海千秋」的，深深的无力。
八
暑假结束之后，七海千秋见到日向创的时间就少了。日向创就像是在避开七海千秋一样，每一天每一天都泡在图书馆里，和狛枝凪斗呆在一起。七海千秋也想要过去找他，但是转念一想，却又作罢。
既不是他的亲人，又不是他的恋人，对于这种决定人生道路的事情，有什么资格发言呢？他也有他的苦衷，这一点七海千秋自己是最为了解的。更何况日向创甚至连这个决定都没有跟她透露过。
就跟当年身在乡下一样，对于现在的日向创，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局外人」，他也像当年一样，拒绝了七海千秋对自己的「保护」。
幸而她从别人的口风中知道了狛枝凪斗似乎正在帮助辅导日向创的学习，就常常借着同学之便向他打听一些日向创的学习情况。
A大也好，希望之峰也好，只希望他能有一个幸福的结局。
一来二去，七海千秋和狛枝凪斗也就熟识了。狛枝凪斗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日向创要去A大的事实，并自然而然地认为作为日向创「喜欢的人」的七海千秋也一定早就从本人的口中确认了，于是毫不掩饰地将日向创的学习进度尽数告诉了她。但是这些在七海千秋看来，只不过是他放下的钓饵，在提供信息的同时，也在索求着回报。
他像是在试探着什么一般，常常问起自己对于日向君的理解。或许从狛枝凪斗自己那边来看，他并不打算问的那么直白。但是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从他有些别扭的语气和奇特的问法，就算是并不是很擅长揣摩情绪的七海千秋也能一眼看穿。
他真正想问的，只有一句话。
七海千秋究竟喜不喜欢日向创。
如果狛枝凪斗真的这样问出来了，那么七海千秋反倒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七海千秋也不懂，自己对日向创究竟是不是抱着一种所谓的「喜欢」。她只知道自己不愿意拒绝日向创的好意，因为她不打算从此和日向创再也不见。一直以来她都以一种游戏的眼光来看自己和周围的关系，但是日向创的出现却让她开始了解到现实生活中的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不仅仅是影响剧情走向的日向创充满着谜团，他的行为永远不按照最为王道的发展进行，就连七海千秋自己的力图构成的选项，都无法正常地建立起来。
「日向君人很好，很温柔……我觉得。」
当她给出了这样的回答，她隐约看到了狛枝凪斗的嘴角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似乎下一秒就要兴奋地笑出来。七海千秋不懂他为什么会这么开心，即便她已经和狛枝凪斗交流了很多，但只要是关系到日向创的事，就连狛枝凪斗也受到牵连一般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和他深入交流之后，七海千秋总算是了解了一些狛枝凪斗和日向创的事情。从狛枝凪斗的言语中，七海千秋大致知道了日向创向他隐瞒了高中之前两个人曾经见过面的事。不，甚至可以说，在希望之峰之前的那些日子，日向创都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为什么日向君要这样做呢？
七海千秋认为，既然日向创已经完全相信了狛枝凪斗，甚至都告诉他了自己决定要报考A大的消息，那么为什么不跟他讲述自己的过去？那些家里的人，过去和七海千秋的那段童话一般的时光，还有「出流」。
出流……
在和狛枝凪斗约好第二天去给日向创送考之后，七海千秋突然间想起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如果都不曾告诉自己的话，那么他也必然没有告诉自己的弟弟。否则的话神座出流一定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那可是「人类的希望」，如果想要保护哥哥的话绝不是没可能。
如果是「出流」的话，说不定事情还能够有所转机。
此时的七海千秋才明白了First Event的真正作用，那不过是游戏最初的一个伏笔。她知道了日向创和神座出流有这样一个秘密地点，那是行踪诡秘的神座出流必然会出现的地点。她不知道那个具体的地址，但是如果是日向创经常到达的地方……
「图书馆……」
时而他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就像是喃喃自语。
「只有那里……」
由于要准备第二天的考试，日向创早早地回家了，而狛枝凪斗也像是在配合着日向创的时间表，那天也没有在图书室。这还是七海千秋第一次来到图书室，书架的数量让她看着就觉得有些头疼。她不断回忆着日向创可能留下的所有线索，一边揣测他选择的隐蔽的地点一边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
那一本书，她认得的。
夏夜祭的那一天，日向创给她看到了贴满了神座出流剪报的笔记本。在装着那本笔记本的小箱子的上层，就堆放着那些圣诞老人的画册。放在那么高的地方对于七海千秋这种身高的女生实在是有些费劲，而对于日向创来说却刚刚好能够伸手够到。
『我会努力的哦，出流。』
那种潦草的字体，显然就是日向创的没有错。七海千秋压抑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用颤抖地手将另一张纸条，夹在了同一页。
『明天，日向君即将去参加A大的入学考。』
九
那天早上，一向嗜睡的七海千秋竟然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激动得再也睡不着。她从床上坐起来，把自己团团包裹，随便吃了点早餐就匆匆离开了宿舍。到了约好的地点，时间却还有的是。她先是死死地盯着旁边立着的大钟，不由得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等了好久好久，当七海千秋已经差不多快要把这一款游戏玩通的时候，她才看到狛枝凪斗远远地走了过来。于是她踮起脚尖冲着他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已经到了。
「抱歉，等很久了？」
「不，只是睡不着而已。」
一想到日向创现在可能已经被神座出流堵在了路上，七海千秋就觉得心跳快得停不下来。如果可能的话，她更希望今天的送考能够实实在在地打个水漂。她有预感，如果能够顺利渡过这一次的危机，那么日向创的Happy Ending。
「这就是考场的氛围吗？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经过什么大规模的考试，所以一直都不知道呢！」
看着分针缓缓地往前走，马上就要到开考的时间了，而日向创仍然没有出现在考场。七海千秋期待着日向创就此不要出现，那样的话他一定可以逃脱出那个困住了他十八年的「圈套」。
「啊，狛枝，七海……」
日向创完全没有想过七海千秋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志愿，不过看见狛枝也在同一处，倒也没有再继续多问。责备狛枝透露了消息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是给他增加无谓的愧疚罢了。日向创似乎倒是很能看得开，但对于七海千秋，事情却变得有些尴尬了。她没想到自己所作出的选项又一次错误。她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面容平静地跟日向创解释着现在的情况。
出流，失败了吗？
她感到了无比的遗憾，明明是日向创最为重要的人，也是拥有着至高才能的「希望」，却也没有办法改变现在已经滑向Bad End的趋势吗？如果连那个最为重要的弟弟都已经失败了，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改变这个场面了吧……
这样的话，就必须要和日向君分开了……
七海千秋非常难过，就好像当时她没有在乡下的田地里看到那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
狛枝君，也意识到这一点了吧。
意外地，七海千秋却在此时想起了那个曾经只是个NPC的狛枝凪斗。这么多天他一直在帮助着日向创备考，也正是他亲手将他推到了自己的另一边。此时他的心情又是如何？七海千秋能够想象。但是那个人在看着日向创的眼神，显然包含了更多的内容。
相比起春天的三人出游，现在的狛枝凪斗更加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在看着对方的时候，那种眼神当中透出了令人胆寒的饥渴，就好像是饿狼在窥伺着自己的猎物，那里面包含着人类最为本初的欲望，像是忍耐了很久，却又要在下一秒爆发。
然而不止是这些。
就算是那只饿狼，也被自己套上了未名的枷锁。它一边舔舐着自己干裂的嘴唇，一边强忍着欲望牢牢地拉着那条命运的锁链。
「究竟喜不喜欢日向君？」
这句话或许并不应该由狛枝凪斗去问七海千秋，实际的情况恰恰应该反过来。坐在狛枝凪斗旁边的七海千秋比任何人都要了解，那个人的世界除了日向创之外什么人都没有。而他并不知道，在日向创的心中，永远还有一个连七海千秋也不能替代的「神座出流」。
「还不走吗？」
「七海小姐才是，一直站在这里会很冷哦。」
狛枝凪斗本能一般地作出了回击，然而终于读懂他的七海千秋只是继续快速按动着PSP上的按键。
「没关系。」她说，「因为是朋友，所以要等到他出来为止。」
「这样……」狛枝凪斗也作出了相应的回复，「我也是日向君的朋友，所以……」
「所以？」
七海千秋按下了暂停，稍微抬起头来盯着狛枝的脸看。
「狛枝君，对日向君的感情只有到『朋友』的程度吗？」
自己的问题让狛枝凪斗稍微吃惊了一下，随即作出一幅无所谓的姿态。
「啊哈哈，七海小姐在说什么呢？我当然是日向君的朋友啦。不然七海小姐难道觉得，我们两个还不够到朋友的程度吗？」
「不，这是不对的……吧？」
七海千秋歪了歪脑袋，用微妙地眼神看着狛枝凪斗。
「虽然我并不擅长恋爱游戏，但是如果是真人的话我意外地能够看懂呢。比如说，眼神……之类的？」
七海千秋认为自己已经把意思表达得非常明确了，她等待着狛枝凪斗能够尽快承认这一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把他逼到这种程度，她只是隐隐感觉到，或许最开始将他单纯地看成一个NPC是自己最大的失误。
他果然是那个扮成「朋友」的大BOSS。
狛枝凪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笑着耸了耸肩。而七海千秋此时也已经没有余下的底牌。
「啊，下雪了。」
「嗯，是呢……」
二人无话。
十
放榜日已经过去了，日向创如愿以偿考上了A大。放榜之后不久就是年假，然后就到了新年。
日向创一直在忙于搬家，狛枝凪斗提出自己应该过来帮忙，而七海千秋更是兴致勃勃。不过大部分的时间，比起搬家的工作，她都是在躲在一个角落默默地观察着两个人之间的互动。
或许狛枝凪斗并没有发现，日向创在他的面前会显得更加真实。他那细微而敏感的情绪在狛枝凪斗的面前被彰显得淋漓尽致。
在日向创的面前，为了束缚住自己的狛枝凪斗戴上了枷锁，而在狛枝凪斗的面前，摆脱了那段阴影的日向创却获得了自由。
时而七海千秋会想，如果十五岁的那个夏天，来到日向创面前的不是七海千秋，而是狛枝凪斗的话，日向创的人生会不会有什么改变。作为一个少女，七海千秋没有办法在寄人篱下的时候站出来替抱有好感的日向创说句话，但如果那时候出现的是这个不计后果的狛枝凪斗，在那之后的五年间，或许就再没有人敢欺负日向创。
日向创说不定，就能够得到更多改变的勇气。
是的，就像那天那样大胆地跟七海千秋告白一样。
「学长，已经跟你告白了吧？」
新年那天，等待着狛枝凪斗的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站在无人的路口。
「嗯。」
七海千秋并没有否认的打算。这一次也一样，她并没有答应那个人的请求，只是一言不发。无论如何，作为一个游戏玩家，她绝对不能容忍自己接受一个NPC的告白。
——至少要在之后记住他的名字才行。
至今为止，七海千秋仍然没有说过自己喜欢过日向创，然而也没有否定。那些所谓的喜欢和不喜欢，说到底也不过是概念上的东西而已。但是日向创同样也没有收回对自己的那句告白。比起七海千秋的感情，日向创究竟还喜不喜欢七海千秋，这才是一个真正的谜。
「这样……」
在七海千秋的面前，日向创还是一如既往地寡言少语。
「见到出流了吗？」
七海千秋这样问道。
「嗯，见到了。」
日向创也这样简单的回答，言语中包含的一些情绪，让七海千秋不愿意去读。
「那句话，说了吗？」
她问。
「……嗯。」
他答。
「这样，那太好了。」
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是七海千秋却突然安心了起来。
——这样，日向君在这边也就再也没有什么留恋了吧。
还有几个月就要去到A大，在他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三个人都即将离他远去。在青春的最后，这样的终末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不，或许七海千秋担心的并不是这一点。
「七海，谢谢你……」他说，「虽然一直没有告诉你，你跟出流其实某些地方还挺像的。」
是的，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那个神座出流，但是从上一次从教学楼上方隐约感到的目光，七海千秋便已经确认了。那个人和自己一样，即便不是爱情，但都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日向创渐渐远离。
「日向君……」
七海千秋拉住了日向创的衣袖，对于转过身去的日向创产生了一丝惊慌。
「要去哪里？」
夏日的空气里堆叠着暑气，明明是冬天，却让七海千秋比任何时候都想要见到那一天仅仅存在她脑内的那片向日葵田。
这一次，日向创依旧没有回答。
他的侧脸带着笑意，他最后看了七海千秋一眼，然后继续向坂道的下方走去。他的身影在冬天蒙蒙的白雾里显得虚幻得像一个梦境。七海千秋只得呆呆地盯着他宽阔地背脊，看着他越走越远。
他正在往他应该去的地方走去。
出现在道路尽头的狛枝凪斗带着一如既往地坏笑向日向创道歉，而七海千秋却只能沮丧地站在原地。
自己究竟要到多少个周目，才能选对和日向创正确的结局？
现实的生活和游戏不同，除了不可以重开，更不是一个单纯的选择题。七海千秋可以通过选项无尽地循环在这个复杂的因果结里，却永远找不到那一个属于自己和日向创两个人的Happy Ending。
如果的如果，自己当时没有遇见日向创，说不定自己和日向创都不会进入希望之峰。如果的如果，那个时候自己果断地拒绝了日向创的告白，自己是不是也早就对恋爱的游戏死了心。如果的如果，那个时候神座出流真的阻止了日向创，是不是这四个人的故事都会有不同的转机？
日向创离开的表情，带着如同那天一样的纯粹的决意。
那是他最终选择的，全员幸福的HappyEnding。
问题是，「全员」是不是包括他自己。
那晚的深夜下起了很大的雪，大到几乎能够将世界埋葬。独自一人无法入睡的七海千秋蜷缩着身子坐在床上，脑海中浮现出了星辰一样闪光的记忆。她想起了那些在乡下的日子，想起了自己学园的生活，想起了那副宽阔的背脊，和富有质感的声音。
想要保护一个人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这一点七海千秋是有这个觉悟的。但是有些事，并不是有这个觉悟就可以做到的。
玩家们永远以为自己能够作出选择，但实际也逃不过时光与因果，唯有那天晚上看到的星光，却一直在天上闪耀，即便是现在看不到，但它却存在着，散发着如同钻石一般明媚的光芒。
现在只要将它们默默地放在心底就好了吧。
七海千秋这样想着，握紧了手中已经有些被磨得褪色的兔美挂饰，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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